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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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少夫人以为我出身佃户。

  可面对前世将我杀害之人,恐惧蛮横不讲道理,在那一瞬间已将我吞噬殆尽。

  我只顾浑身颤抖,漫进长街的鲜血从她出现的那刻起就仿佛已经映在我的眼底。

  我哆嗦着想要开口,马夫福六却从后排一跃而上。

  他朝少夫人大大咧咧地行礼,然后执起我的手:「给少夫人请安,这是俺家妹子哩。」

  郡主霸道,下至田野亦有所耳闻。

  乍然间,我一个藏在田庄的通房出现,定然少不了少夫人的猜疑。

  届时,少夫人随意找个由头赏板子出气事小,若是发卖去了,只怕我难再安身。

  福六为我开脱,他黝黑涨红的脸上挂着憨笑,好似痴痴地找补:「不对不对,阿珞是俺未来的媳妇。她原是府上出来的丫鬟,等俺攒够了赎身钱,俺一定娶她。」

  福六说得情真意切,我亦在少夫人狐疑的眼神中慌忙点头。

  我与福六都紧张得忘记松开彼此,少夫人见了,只剩笑吟吟地打趣:「好你个泼皮马夫平添个美娇娘!等你来府里赎身,我定要为阿珞添副嫁妆。」

  福六连忙拉着我叩谢赏赐。

  等他抬起头朝我欢喜一笑,我却被一道清凉的注视逼得回首。

  那是…少爷?

  可少爷自顾扶着有孕娇妻进门,几个丫鬟也缀在身后笑话主子新婚痴缠。

  7

  说来我与福六的因缘际会俗气平凡。

  倒不是他有多疼惜我,或是我又对他有几分情意。

  只是春日里摘菱角,他看见我挽起的衣裙,露出的脚踝。

  自那以往,他说要对我负责。

  起初,佃户们都笑他傻。

  我既已舍身少爷,又似府衙前的石狮子丰腴威武,哪里配得上一介良民为我明媒正娶。

  可我及笄后身形抽条,又因务农瘦削。

  如今还得到少夫人的允诺和赏赐,不少人立即改了口,明里暗里艳羡福六捡了天大的便宜。

  福六很是高兴,托人邀我在黄昏时分的槐花坡相见。

  我如约而至,却不想所见之人竟是满目愁思的少爷。

  「珞娘,我知道你对福六无意,莫要再委屈自己。你跟我回府,我能护你。」

  少爷说着,朝我伸出五指。

  他的指尖葱白似玉,看向我的眼眸如同京城最是风雅的公子,宽和明澈。

  我不敢说少爷对我有情,但大抵是有些大丈夫该有的占有欲。

  可我退远了,恭敬福身,连带称呼亦疏离生非:「公子,奴从不委屈,亦不需要任何人相护。」

  「怎么会呢,如果不是因为倩华,你又何须避来田庄,现在还要委身于一个马夫。」他上前握住我的手腕:「珞娘,你临阵脱逃、百般求全,又可知我的心意?」

  他如今还有脸来怨我了。

  我挣脱他,神情不解:「奴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少夫人金枝玉叶,如何能与奴婢共侍一夫?奴避来田庄是拜过公子、夫人的,只是公子从未出言喝止。」

  「因为公子知道奴只有离得远远的才能过得好,而不是能安然活在府邸,能被公子庇佑。」

  「适才,少夫人问奴是何家女,公子不曾回答,难道公子的心意在少夫人面前便不重要了吗?」

  「一个马夫尚且冒大不韪也要澄明心意,为何公子的心意如此难以兑现?」

  少爷有怨,他怨门楣不高又得贵妇,他怨己身文质懦弱,连一个不字也不敢言语。

  只是他始终是高高在上的少爷,这怨火便平白落到了旁处。

  可他没想到我本就不是任人揉搓的奴婢丫鬟。

  毕竟上辈子的此时,是我一把火烧了少爷与少夫人野合恩爱的茅草屋。

  8

  就连嫡姐也不知我亦是重生的怪物。

  她不知的还有江东陈氏一夜覆灭的真相。

  倩华郡主原与我的阿兄乃指腹为婚的天赐姻缘。

  其中「天赐」之意指的是得皇商陈氏鼎力相助,倩华郡主自幼便是宫中红人,穿衣住食比之公主皇子过犹不及。

  她享受着这纸婚约带来的优待,却不愿为其践行本分。

  郡主有一青梅竹马,乃是大理寺丞赵大人的嫡子,更是我与嫡姐如今侍奉的少爷,赵枢意。

  他们背德相爱,总试云雨,可这对偷情鸳鸯的好景不长——倩华郡主意外有孕了。

  一面是心意相通的情郎,一面是荣华富贵的未婚夫,倩华郡主两相权衡,竟想将错就错,意欲隐瞒六甲之身,嫁入陈氏。

  我的阿兄携千抬聘礼上京娶妻,临了却只回来一具冰冷的死尸。

  原是进京后,阿兄发现郡主与外男勾结苟合,郡主的亲卫当场刺死了他,却没能截获阿兄寄回江东的家书。

  没有人知道那封家书写了什么,郡主却担忧信中内容会将自己的清誉毁于一旦。

  她暗中联合百官,以一首莫须有的反诗将江东陈氏一族置之死地,满门抄斩。

  自己却转身带着陈氏的千抬聘礼作嫁妆,满心欢喜地下嫁给自己的情郎。

  陈氏覆灭,阿爹临终前将长兄的绝笔家书塞进我怀里,让我作女婢逃走。

  可就是这封寄予全族含冤昭雪厚望的书信也只有一行字。

  「是我不够好,别怪她。」

  郡主行事天衣无缝,竟连阿兄一颗真心也被她算计所得,阿兄的绝笔信成为了痴情的废纸。

  可我不甘心。

  江东陈氏的女儿从不是临阵脱逃、百般求全的懦弱女子。

  嫡姐不是,我亦不是。

  9

  少爷赵枢意临行前仍是答应我将我的书信与碎银一并带回府中交给嫡姐。

  他眉眼低垂,仔仔细细地问我,嫡姐的姓名、府中当值的情况。

  这般模样好似女儿痴缠中落了下风的情郎,小心翼翼地讨好心爱的女娘。

  我只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冷笑。

  真是好一个情郎,他与郡主珠胎暗结时是否也是这惺惺作态的模样?

  一旦思及这对狗男女,复仇的心绪便在胸口炽热翻涌。

  然而,因我今生未能诈死,风流如赵枢意仍对我耿耿于怀,他没了与郡主野合的心思。

  我亦不能重蹈前世覆辙,让他们随意葬身火海。

  毕竟事后,我一人入狱就罢了,但我不想牵连还在赵府当值的嫡姐。

  我已经负了她一次,便不再愿再次亏欠于她。

  当初,陈府覆灭之际,是我让家中仆妇把美貌的嫡姐涂得炭黑,推到我身边一并逃亡。

  诚然,我对自幼与我争衣夺食的嫡姐并无孺慕之情,只不过她的美貌很是适合送给郡主的情郎,进行我的下一步计划。

  皇商的阔绰饶是京城来的官差们亦无法想象。

  我从手指缝里流出的点滴都足以让人牙子成为我的傀儡,带着我们姊妹一路进京;更是在赵夫人挑选丫鬟时,人牙子只会呈上我与嫡姐。

  赵夫人果真看中了盘靓条顺的嫡姐,而我只是顺带买回府里的粗使丫鬟。

  可事与愿违,少爷赵枢意并未相中嫡姐。

  问世间何者能拒绝美人,许是他的喜好有违人伦。

  我思索一番,特意在马夫福六牵马回府的路上露出了脚踝。

  福六的脸又黑又红,他忙背过身,说今生今世,定要为我负责。

  福六羞窘又坚定,却忘了马车上捻着一抹笑的少爷。

  赵枢意好人妻。

  就在我与福六心意相通、私定终身的隔天,我被指去了他的榻上。

  10

  赵枢意与倩华郡主打道回府后的好些时日,我都在期盼嫡姐的回信。

  可直到秋收结束,田庄管事将年产登记造册准备送予府中,我还没能从赵府得到嫡姐的消息。

  于是偏巧的,那夜里,管事声称他被门槛绊倒因此伤了胯骨,卧床不起。

  底下的小厮丫鬟玩笑揶揄:「管事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自家门槛难不成还能平白升高长个绊人不成?」

  我与丫鬟们轮流为他侍药,转身却趁人不备,将他门前的木槛换回常年磨损而低矮平整的那块。

  管事因此无法回禀赵府,自然要派他人取而代之。

  恰好我是庄上唯二识字的奴婢,又出身赵府,礼数齐全,不易冲撞主子。

  我乘着福六的马车进城,他很是高兴。

  福六说他要在回程时给我买城中时兴的云片糕与马蹄酥。

  往常待他驱车回到庄上,这些金贵的糕点早已冷硬。

  这回,我终是可以吃上热乎的。

  「阿珞,城里小姐有的,俺也希望你要有。」福六总真心实意地说我自有小姐的气派,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我。

  我笑他傻:「可我是少爷屋里的婢子,根本比不上良家的女娘。福六,是我配不上你。」

  我这般心思歹毒之人如何与至纯至善的夫郎匹敌?

  他却兀自辩论不休:「连少爷也没得到阿珞的心意,阿珞的欢喜可比寻常搭伙过日子的女娘要珍贵哩,哪里配不上俺!」

  我的眼睫一颤。傻福六,那不过是我复仇路上落子无悔,何谈真心啊。

  我面不改色地与他痴笑,进了赵府后院才驱人快些去买点心糕子,莫要等点心售罄扑个空。

  可等我三叩六拜起身会夫人,却蓦然发现以少夫人倩华郡主为首的一侧,嫡姐陈阿璎挽起了发髻,衣裳纹样皆是时兴贵妇的款式。

  刹那间,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我脑中炸开,我的嫡姐不知何时成为了赵枢意的妾。

  11

  我想尽办法与她相会仿佛是个笑话。

  小小的四方院落里,少爷新得的璎姨娘驱散了两个伺候的丫鬟,我才迫不及待地诘问。

  「嫡姐,你难道不知赵枢意并非良配?」

  「你告诉过我,少夫人不是好惹的主儿,可你怎么能自个扑入那火坑?」

  陈阿璎被世代清流的外祖与富可敌国的陈氏抚育长大。曾几何时,阖府上下都认为她就是入宫为妃,当一国皇后也是使得。

  如今何至困于赵府后宅,成为主母随意发卖的妾室。

  我是婢,只能跪在她的身边伺候。

  可她与我分明并无不同。

  陈阿璎闻言笑了笑,她似是颇为怜爱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曾经水嫩似玉的手只在我的脸上徒留硬茧划过带来的尖锐痛楚。

  她说出了我视为耻辱的名字:「陈尼,你以为我是真心想救你吗?」

  嫡姐的手渐渐捏住了我的下颌,她抬起我那张与之三分相似的脸:「我受够了一辈子做苦力的绝望,受够了你这个肥猪丑八怪却能在主子跟前做条暖床的狗,也能比我尊荣!」

  「呵,你如今倒是有个人样了,可惜啊少爷的一颗心已经在我这了,你休想吃这回头草。」

  她以为我领了进府回禀的腰牌是要重新做回少爷的女人。

  怒火中烧的嫡姐扭开我的脸,一伸腿便将我踢开。

  我只觉天旋地转,可她转瞬却成了愤懑落泪的可怜儿:「陈尼,你上辈子一死了之,怎么不让我也在陈家覆灭的时候死了算了!你为何要带我出逃,要这样糟践我!」

  我被她踹到心窝,说不出话来。

  原来上辈子,在我被郡主杖责诈死之后,她在这赵府忍辱负重地度过了一生。

  我疲于亡命奔波,而她却枯死于这一方庭院。

  12

  那日,嫡姐送客时,冷笑着恭贺我得嫁福六这个马夫为如意郎君。

  「这原属于妹妹的泼天富贵便由阿姊替你承担吧。阿姊祝你天高海阔,莫言艳羡我锦衣玉食、雍容华贵。」

  她当着下人的面与我划清关系,她的两个丫鬟二话不说将我推出府邸。

  深秋的京城入夜渐凉,我纵使满腹委屈,也只抱着胳膊等福六驱车将我送回庄上。

  现下嫡姐既已对我回府产生戒备,我若再向她解释一切缘由都过于牵强苍白。

  可事实却根本没有给予我回旋的余地。

  直至深夜,福六那熟悉的身影却依旧没有从长街的尽头出现。

  我在赵府阴冷的偏门等来了归家的赵枢意。

  他看见我并不惊讶,只兀自推开门廊,示意我一并同行:「珞娘,他…许是有事耽搁了,今夜先宿在府里吧。」

  我的脸早已冻僵,好半天才扯着嗓子应了一声少爷万安。

  可我的脚像是生了根,不愿离开半步。

  我的福六还没来接我,我不能走。

  待到少爷拉过我冰冷的手,按在他的胸口揉捏时,我的四肢与目光才注意到这金贵的少爷竟也在寒风中与我并肩。

  他的目光灼灼,见我终于看向自己,只挑出微些温和的笑意:「珞娘,你跟我回去,我让小厮守着门,他若是来了,我立刻就放你走,好不好?」

  我又一次抽出手,无尽的冰冷裹挟着我无声地拒绝着他。

  「少爷,你把福六怎么了?」

  我的声腔在颤抖。

  赵枢意仍是温声细语:「珞娘当真以为自己对田庄管事做的手脚天衣无缝?」

  他答非所问,我却知这分明是我要的答案。

  我欲借故回府,明知管事吝啬,起夜不爱燃烛点灯,便换了比之寻常高出二寸的门槛令其重重绊倒,卧床不起。

  而赵枢意亦对我回府之事有所求,可他一位少爷只会比我一个婢子所能更为出格。

  我不敢细想赵枢意为了留住我会对福六做什么,唯有辩解:「管事乃无赖登徒子!他酒后失言,觊觎婢女阿桃,我若是放他回府,他定会借机留宿欺负阿桃。」

  旁人或许会言说,阿桃一个婢女能被府中管事相中是何等福分。

  可我们这些田庄里的丫头都知道管事好色霸道,好几个佃户的女儿都糟蹋在他手里。

  赵枢意却不知想到何处,他顿时失了言笑晏晏的佯装:「喔?珞娘这是在指桑骂槐?按你的意思,我不就是那心怀不轨、强抢民女的好色之徒。」

  我挑眉心中冷笑。

  真是说中他了,他急了。

  13

  然而我知我只是一届婢子,即使猜中赵枢意肮脏的心思,直接言明也只会激怒于他。

  不管福六究竟遭遇何事,可我明白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赵枢意如何对福六发落。

  指甲狠狠地被按进掌心,我终于垂下被冷风吹得生疼的头颅。

  「奴不敢。」我才想起自己适才出言不逊,连自称都懒得恭敬伪装。

  可我心乱如麻,无心弥补,只草草地道:「少爷,奴陪您回去吧。」

  这点敷衍的讨好却意外地很是受用。

  赵枢意的房中还是点着那熟悉的药香。

  他得意地抚上我的腰肢,似是闺房情话般与我分说,嫡姐并不似我这般有趣。

  那日,他只是招嫡姐到身前,递交我的信件与碎银,这狐媚子般婢女却异香莹莹,扑倒在他的怀里。

  这让赵枢意想起他与这个婢女的初遇。

  分明是他来寻我却偶遇嫡姐,嫡姐妩媚婀娜地向他福身作礼,身上的香气氤氲迷人。

  「珞娘,她求我,只要给她荣华富贵,她愿意什么都听我的。」

  赵枢意想要的不是任何人的真心,他只是想要获得玩弄一个女子的权力。

  他撕了我的信,抬了嫡姐做妾,故而我的书信不会有回音,因为此番正是赵枢意骗我回府的引子。

  次日一早,我推开赵枢意 急匆匆回到了赵府的偏门。

  赵枢意哄女子的手段不差,他果真留了一位小厮看门。

  那小厮经过主子打点,恭敬地朝我作揖:「阿珞姐姐,昨晚到今晨,我都没瞧见福六哥回来。等他回府,我准第一个告诉您。」

  我并不理会他的讨好,直击要害:「那马车呢?他驱了马车出门,城里总有人看到赵府的马车吧?」

  福六并不是玩忽职守、薄情寡义之人,他彻夜未归,大抵是遭到赵枢意的阻拦。

  如果赵枢意要对福六动手,那他驾驭马车很容易可以追查到他的下落。

  我刚想要出府寻找马车的踪迹,冷不防听门外传来的嚷嚷。

  「出大事啦,赵府的马车沉河了!」

  14

  福六死在了护城河的岸边。

  仵作的记录写到他的怀里还有一包严严实实的糕点。

  夏日里,尸体很快泡发腐烂,只有那包点心被小心翼翼地保存完好,令人称奇。

  而赵府的马车冲下河后也同样惊奇地毫发未损,两匹马却都淹死在河里,所以马夫福六应是自杀。

  他砍断了马蹄,让马匹无法带着自己奔腾上岸,最终只能随己身淹没在滚滚河流中。

  衙门来的官差一五一十向赵府的主子们交待福六投河案时还啐了一口这没心没肺的马夫。

  「亏夫人、少爷平时宽容大度,连一个马夫也能随意驱车出游,他却恩将仇报,自己寻死还要送走府上两匹好马!」

  我站在一旁,听着官差的诽谤,又酸又疼的热意涌上喉头。

  「大人,福六他不是这样的…呃!」

  可就在我张口的刹那,我身前的嫡姐却率先伸手掴了我一掌。

  她疾言厉色地道:「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一个下贱的婢子开口!」

  后院女子争风吃醋,大丈夫赵枢意反倒自觉隐身,唯有少夫人倩华郡主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她故作大度地指使下人拉开我们姊妹彼此:「都是贱婢,何有你我之分?我家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倒叫官差大人看热闹了。」

  郡主使个眼色便有膀大腰粗的婆子出来将我与嫡姐拖下去。

  清官难断家务事,官差对郡主在赵府的一言堂见怪不怪:「郡主说笑了,都是您与赵公子仁慈,才叫姨娘们胡乱出了岔子。」

  「她们哪是什么姨娘?」倩华郡主摇了摇团扇,置之一笑:「都是夫君随手逗弄的玩意儿。衙差大人你喜欢就挑走吧,省得姊姊妹妹们都凑在我家,无法无天。」

  她这话点的便是连纳两朵姐妹花的赵枢意。

  赵枢意不恼,反而附和:「她们姊妹中,大姊确实是个美人,不若就一并随大人回府伺候吧。」

  他这是要对嫡姐用完即弃了。

  陈阿璎的身契被塞进故作推脱的官差怀里,骄傲如嫡姐离府前并没有落下一滴泪。

  半个赵府都知我与自家长姐不对付,可她妥帖拜别夫人、少爷,没给我一丝尖酸苛刻的眼风。

  我亦敛下眼神,只顾抚摸着袖中的铜钥,想起与我势同水火的嫡姐给我留下的密语。

  「阿珞,这是我用异香药晕赵枢意寻得的书房秘钥。」

  「他知道这东西在我这,却不好大张旗鼓来查,现下索性逐我出府,更说明书房有见不得人的证据。」

  四下无人,她生疏地触碰着我红肿的脸颊,似是叹息:「我的好妹妹,嫡姐怎么会贪图这点安乐,忘记陈氏上下三百口含冤而亡。」

  15

  她生来就是天之骄女,怎可能是一届鼠目寸光的痴怨宅妇?

  纵观局势,嫡姐自知今日难逃一劫,只能趁乱掌掴我,特意教郡主将我们拖下去,为我们争取独处的机会。

  那次送我出府,她本想将我替成她的前世,一生平安无恙,可我们姊妹同心,终究共同沦入这复仇的烈火。

  陈阿璎屡次用异香引起赵枢意的青睐,殊不知异香致幻。

  每当赵枢意来到她的院中,她便可趁赵枢意失去意识,搜寻一切关于陈氏灭门的蛛丝马迹。

  前世,她在赵府蹉跎一生,早已明晰当年的真相。

  倩华郡主胸大无脑,赵枢意诡计多端。

  他的温文尔雅、懦弱无能都是一层虚假的表象,陈氏灭门一案根本就是他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书生暗中授意。

  侵吞陈氏,笑纳郡主为妻,明明他才是我们全家葬身后最大的受益者!

  然而赵狗狡黠,这一世,陈阿璎刚拿到书房的秘钥,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

  可陷害陈氏一族的罪名影响深远,赵枢意不敢大张旗鼓地审讯嫡姐,他索性将这祸端转手赠人,以绝后患。

  嫡姐原与我佯装不和,努力瞥清我们姊妹合谋的关系。

  唯有姊妹相见的最后关头,她唯一一次以真面目待我。

  她是饱读诗书圣贤的陈阿璎,而我是泥巴地里打滚长大的陈尼。

  嫡姐教我以大义:「阿珞,固然前世这对歹人葬身火海,可陈氏一族却永世不得瞑目。」

  「嫡姐想要的是沉冤昭雪,真相大白。你,能替我做到吗?」

  嫡姐洞若观火、以身作饵。

  而如今,便是换我独自对付这阖府狼豺。

  若不能一把火将你们烧了,那我便要你们眼睁睁迎接自己的末日。

  16

  打发走府里头号狐媚子,倩华郡主近日来看我的眼神都带着笑意。

  诚然,我不似嫡姐柔美,更是夫人曾经名正言顺赏赐给赵枢意做通房的丫鬟,在爬床女婢陈阿璎的衬托下,我如愿地更为顺眼了。

  嫡姐为我在赵府铺就的路滴水不漏。

  可这并不代表蛮横如郡主便会就此放过我。

  年末又逢千秋宴,圣上大寿,郡主自要为此献上贺礼。

  而她分明女红不勤,瞩意的却是一幅亲绣的万寿江山图。

  那日在庭院里,她听闻两个丫头吹嘘少爷身边的阿珞姐姐绣工一绝,一手双面绣更是空前绝后。

  更有言传赵枢意是因我的女红才折服在小小一名通房的石榴裙下。

  倩华郡主指使下人抢走了我的荷包,其上一对鸳鸯百合本令她怒火中烧。

  可饶是她出入宫闱,见惯了宫中各色绣娘的手艺,也对我的绣样无可挑剔。

  还是郡主身边的嬷嬷连忙极有眼力见地献上一计。

  「这贱婢既然有闲心用刺绣勾引少爷,不若就叫她替您绣个够。」

  「老奴幼时见过一副前朝的双面绣,一面绣满寿字,一面是江河万里,那叫好看!今年的千秋宴,我们就叫她自个绣一幅万寿江山图,让郡主送给皇上!」

  嬷嬷这一计既能折磨我,又可让郡主出尽风头。

  然而,见多识广的郡主都尚且未能见过万寿江山图,一个老奴才怎会有如此荣焉?

  唯有江东陈氏博物广识,我上下打点才有丫头特意在郡主消事散步的路上胡言捏造我的女红出众,嬷嬷又借此撺掇。

  郡主跋扈冲动,她来不及细想其中种种巧合,便已踢开我的房门。

  「小贱蹄子,怎么说也是少爷后院里的人,伺候少爷就是勤快,怎么从不见你来我这处晨昏定省?」

  我一惊又连忙放下绣样,受宠若惊地应喏。

  从前,她不愿承认我的通房身份,别说每日到跟前问候,就是路上遇见也要一顿冷嘲热讽。

  少夫人主动退让,对于奴婢而言可是天恩。

  倩华郡主自以为自己的借口巧妙,她又抬了一手:「哼,以后都是自家姐妹了,我看你喜欢女红,以后就到我院子来绣些花样吧。」

  「绣的好,自然有奖赏;绣的不好,少爷来了,我也活剥了你的皮!」

  可上位者仍难放下过往的矜持与倨傲。

  她想替寿礼并非出自自己之手的事情遮掩,我亦乐得装瞎,次日便携着针线白娟上门拜访。

  17

  倩华郡主开门瞧着我那些普通寒酸的布料工具,却嗤笑出声。

  她拿出上好的金线与蜀缎:「我知你会双面绣,从今天开始,我要你绣一幅万寿江山图以静心养性、清静自守。」

  她说的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因为我一眼便看出那金线与蜀缎都是出自陈家珍藏。

  而那些本是阿兄的真心诚意,有朝一日要送给他的女娘。

  我红了眼眶,只能伏在地上应喏。

  起身后,我要将材料针线带回房中亲绣,她却道一声慢着。

  「真是没教养的东西,本夫人允许你回去绣吗?」

  我不解:「可少夫人此处并无绣案…」

  「那你就在门口绣,」她似笑非笑,团扇点了点门口冰冷的石阶,「本夫人这可没有给贱婢坐的凳子,你就跪在门口绣完吧。」

  我心中一叹,自知此招艰险,却不想倩华郡主真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蠢货。

  她将我束于庭前,任人观瞻,日后若是追究其这幅万寿江山图出自谁手,根本毋需分说。

  嬷嬷到底是打小照顾郡主,她像是想说什么,却在我的眼神暗示下终是什么也没提。

  转瞬已至七月流火,郡主经历一天一夜的痛苦煎熬后,对外宣称早产诞下麟儿。

  赵枢意很是欣慰,毕竟他们偷情所至的孩子总算落得个名正言顺。

  而即便是那时,我亦在郡主的产房门口夜以继日地刺绣。

  万寿江山图至少需要三位绣娘耗费一年青春绣制。

  郡主可等不了一年,她的丫鬟每日不到四更便请我到她院中问安,直到月悬中天,就连守夜的下人都昏昏欲睡才叫我回去歇息。

  日夜劳作,我几欲脱形。

  起初,赵枢意仍装模装样为我与郡主求饶。

  可他很快想到我与那位偷秘钥的女婢乃一家所出,不免有些忌惮,便也乐得见我囿于郡主眼前,省得他投鼠忌器。

  18

  入冬后,我的双腿因为长久跪伏已经出现明显的行动不便。

  明明已在府中消声灭迹的流言蜚语又一次迭代出新的笑话。

  我成为少爷不愿提及的跛脚通房,日夜辛劳而面黄肌瘦,江东陈氏那点祖传的容貌在我身上彻底失了效。

  郡主得意于自己的计策既让我无暇缠着自己的夫君,又能消磨我的仪色。

  而她的孩子时常会在温暖的内室发出咿呀儿语,我在庭前伏案以对,偶尔会想起娘亲怀中的幼弟亦是在初冬落雪时对着檐角的积雪拍手憨笑。

  他那时尚且不知父母谓何,家族倾灭。

  阿爹死后,娘亲哭瞎了眼,她抱着咯咯作笑的幼弟在我面前跃下寒湖。

  我没有阻拦,亦无可阻拦。

  抄家圣旨已至,她的所爱殒逝,届时就连襁褓中的孩子都要被抱上刑场。

  临危不乱的世家贵女陈阿璎还有闲心笑我:「陈如初把我挡箭牌,疼了你们娘仨一辈子,你娘忠心,随他去了,那你呢?」

  我一哂,只当她死到临头还要逞一时之快。

  陈阿璎的生母与阿爹乃家族联姻,早逝可谓是她唯一的优点。

  娘亲伏低做小一世,阿爹不忍再抬高门主母欺辱所爱,便以思念亡妻、为保嫡女尊荣的名义断了各家续弦的想法。

  而陈尼的尼字实为取自家中最宠爱的女娘之意。

  当我骑在阿爹的肩头肆意妄为,陈阿璎唯有女婢、夫子与冰冷的书琴为伴。

  陈家如大厦将倾,我为父母兄弟,烈火灼心。

  我自私地以为嫡姐要借外祖势力独善其身,所以我诓她随我入京。

  仔细想来,她若不愿,我根本无法离开江东。

  可她傲然立于身前,只问我:「那你呢?」

  风中化开她未竟的话:「那你可愿与我殊途同归?」

  我绞断了丝线,仔仔细细观赏着手中这幅绮丽的绣画,终于勾起嘴角。

  足以让倩华郡主与赵枢意粉身碎骨、遗臭万年的万寿江山图完成了。

  19

  寿礼完成,自然要送由郡主检阅。

  我捧着绣面,躬身进入温暖如春的里屋时,赵枢意正与娇妻喜儿调笑逗弄。

  郡主的嬷嬷示意我放下绣面便莫要阻碍她主子的夫妻恩爱。

  我何尝不想与赵狗这老狐狸脱清干系,然而事不如人愿。

  我正要福身告退,赵枢意却装做无意地捧起那幅万寿江山图,惊奇道:「千秋宴在即,夫人若不是想将这份绣样送给当今圣上?」

  倩华郡主专心教子翻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唯有我与嬷嬷立在门前,心中皆是悚然。

  前世,我识人不清,以为郡主才是那致我族覆灭的残暴贵族。

  可今生在府中经年度日,我才恍然赵枢意可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他极善煽风点火、玩弄人心,倩华郡主自以为下嫁倨傲,可她不知就连自己的心思都时常被枕边人把玩操控。

  我们这些下人察言观色,比之常日喊着要打要杀的郡主,少爷才是最为忌惮的存在。

  譬如此时,他团起那幅凝聚着我所有心血的万寿江山图,随意丢进了烧得炽热的炭盆中。

  屋内三人皆是大惊,可不等郡主嗔怪,赵枢意自有说法。

  「这幅万寿江山图不过是前朝旧物的拙劣模仿,呈递到御前只怕是要闹笑话。」

  「遑论若是这贱婢所绣的事实流传出去,我你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郡主定睛细想,确是这个理。

  加之夫君当着曾经的百般疼爱的通房,烧毁其杰作的行为亦大大地取悦了她。

  郡主面上的阴霾不足一息,她已然变得笑意盈盈:「那你说,我要送什么好?」

  「夫人,小生认为库房里那株南洋赤玉珊瑚礁更显诚意。」

  赵枢意轻佻扮相,三言两语哄得郡主回心转意,一幅绣面亦将将焚烧殆尽。

  嬷嬷只好端着火盆骂骂咧咧地从里屋出来,她对我啐道:「还以为你这丫头能给老婆子我出什么花招让我在郡主面前长脸,结果少爷一句话,我们俩真要永无出头之日了!」

  我亦是哭哭啼啼,毕竟那幅赔了我身形容貌的绣样葬身火海,我在这府中何止永无出头之日,这便是要烂在泥里了。

  嬷嬷嫌我晦气,临走前打发我自去院里哭去。

  可我没有朝着后院走去,而是抹了泪,轻车熟路地走向前院的书房。

  20

  赵枢意心思缜密,他既已怀疑嫡姐,如何会对我放松警惕。

  他宁可错杀,让我这幅万寿江山图毁在自己手里。

  毕竟我朝绣法百花齐放,若是我在万寿江山图上留个隐秘的一言半语都足以把赵府送葬。

  可他想错了,我含辛茹苦跪绣锦图本就不求以此扳倒满腹鳞甲的血仇。

  我自毁容颜、身段,是我不愿与赵狗同床共枕,我怕我会杀了他,让他轻易死在温柔梦乡。

  我跪于门庭,只愿警醒府中下人,郡主、少爷绝非良善君子,日后殃及池鱼,定当人人自危。

  不消多时,赵枢意的贴身女婢阿桃为我打开了书房大门。

  她说:「阿珞妹妹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今日之事若是东窗事发,只管推在我头上。」

  我朝她宽慰一笑,迅速取出书案下的锦盒,用嫡姐塞给我的秘钥将赵府最阴暗的秘密尽数取出。

  赵枢意怎能想到我一小小女婢能隐忍蛰伏数月,却最是失意落魄的时候直捣黄龙。

  我离开书房时,京城的百尺楼点灯了。

  千秋宴在即,阿爹阿娘…陈氏上下三百口的祭日也快到了。

  21

  千秋盛宴,举国同庆。

  席间却有一件异闻骇人惊心。

  今圣红人,倩华郡主携夫君赠寿礼南洋赤玉珊瑚礁一株,其罕见不可多得引百官争相一睹为快。

  期间,隋国公见多识广,他直言不讳:「赤红珊瑚根须特殊,底部状似锦囊暗匣,郡主所赠的这株珊瑚定有意外之喜等着陛下!」

  珊瑚托喜,暗藏玄机。

  陛下与这群贵族老臣眼光毒辣,很快看出郡主的寿礼别出心裁,可郡主与赵枢意对此却是闻所未闻。

  他们哪知珊瑚底座还有秘密空间可以盛放额外的惊喜。

  陛下一声:「来人快打开珊瑚,将这意外之喜呈上来!」

  不若是郡主与赵枢意的催命符。

  然而诡异的是负责打开珊瑚底座的阉人确实从中取出数沓泛黄的信件。

  倩华郡主或许早已不识其为何物,可赵枢意何尝不眼熟那一封封吊诡的信件。

  那是他与倩华郡主暗通款曲的情书!

  赵枢意狡兔三窟、敏感多疑,他本想若是郡主与他离心,他便呈出这些罪证将其捆在身边。

  如今却没想成自己最大的利刃有朝一日会调转矛头,刺向自己。

  金吾卫侍立在侧,文武百官当前,赵枢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封封教唆忤逆的信件令本眉开眼笑的圣上龙颜震怒。

  觥筹交错的千秋宴登时急转直下,百官面面相觑,不知今上所怒,唯有赵枢意冷汗直流,他想不出任何救命的借口。

  「来人,」千秋宴上皇帝再度大喝一声,这一次,他的雷霆之势直指郡主与其新婚燕尔的夫君,「将这对祸乱朝纲、欺君罔上的狗男女拖下去!」

  他将一封封赵枢意诱导郡主如何买通官员,诬陷陈氏谋逆造反的铁证拍于案前,一连当场发落了数十名参席的文武将。

  这场浩大冤案的清算因触了千秋宴的霉头,肃整的进度格外之快。

  不等天亮,大理寺已从赵府擒拿十余人问审,平日里待人和善的夫人、老爷具在其中。

  主子们尚且咬紧牙关,而下人们将少爷、郡主将我磋磨不成人形的往事历历在目,他们掂量着若有似无的主仆情谊,很快招个干净。

  只是令大理寺奇怪的是始终无人能言说为何陈氏灭门冤案的最大罪证会无端出现在圣上的寿礼之中。

  22

  嫡姐问我,赵府吞没的陈氏珍宝成百上千,我如何知晓赵枢意一定会选择那株暗藏玄机的珊瑚。

  我翻了白眼:「赵狗好人妻。他想要的是别人的妻子成为自己的囊中物,而不是频频睹物思人的夫人。」

  倩华郡主当真对我阿兄无情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当真喜欢阿兄送给她的赤珊瑚。

  我跪在郡主的庭前刺绣,不止一次看见她亲自打开库房,一遍遍摩挲那株绯红似血的珊瑚。

  我没有告诉她珊瑚底座有一封信。

  那封信是阿兄写的退婚书。

  阿兄明明给予她不同的选择,然而她却坚定选择将尖刀对准阿兄。

  赵枢意看不惯倩华郡主这副又当又立的多情做派,自然是要想个由头将情敌的痕迹抹消干净。

  往事不可追忆,我亦没有细说。

  一夜之间,新贵赵府如同曾经的江东陈氏凋敝零落,下人四散而逃,没有人记得郡主院里还有一个曾经金贵无比的小娃娃。

  陈阿璎将他从摇篮里抱出来时,还是忍不住地尖酸刻薄起来:「这对歹人生出来的儿子果真没你娘生的那庶弟好看。」

  那官差寡言地缀在嫡姐身后,一双黑眸却从不离开嫡姐身上。

  我也未曾想到那日为福六回禀后事的官差竟是个会疼人的清水捕头。

  他特来赵府与赵枢意虚与委蛇就是为了暗中查清福六身亡的真相。

  嫡姐跟随他出府后,他们夫妻二人同心戮力将赵枢意谋杀福六一案的人赃并获,连同此次彻查陈氏冤案的证据一并交由天听。

  陈阿璎大方地说,自己早年漂泊、为奴为婢坏了身子,没法生养,要将仇敌之子抱回家里。

  我拦住她:「这哪里使得?要我说还是把他丢到河里溺死,我们再去寻个清白的孩子一块养也行。」

  嫡姐被我以牙还牙的歹毒心思震得面色一凝:「阿珞,你真像你娘,惯知道江湖那套打打杀杀。」

  「可你阿姊我偏要好好教养这竖子,我要教他恨他生父、怨他生母。」

  「此案了结,若仍有余孽侥幸偷生,我便要他替我将陈氏斩草除根。」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我却合掌称妙,连带看那襁褓小孩的眼神都温和了些。

  可下一瞬,我心意一动,眼眉抬起时。

  相隔两世,我与嫡姐终是第一次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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